個人面壁與破壁——《技術人創業攻略》自序

人生的心願清單上，我曾列下過許多東西，寫書並不在其中。《技術人創業攻略》這本書的誕生，當在乎料以外。

2013年7月23日，我給程序員問答社區SegmentFault創始人之一董鋒發了條短信，約他一塊兒聊聊，「技術人攻略」就此啓動。幾乎沒有採訪經驗的我，抱着試一試的心態，無知無畏地開始了這段旅程，對於這件事要作成什麼樣、能堅持多久，全無考慮。

那會兒我正休完漫長病假，狀態低落，在磕碰中尋找着職業新方向。誤打誤撞入行，進入蠻荒期的「開發者市場」，9年下來，卻只見年歲癡長。習慣了多年循序漸進的節奏，技能和精神都朝着標準螺絲釘靠攏，曾經的理想，若是有的話，也早已疏於打理，在日復一日的忙碌中，落滿了灰塵。

這些困惑和隱憂，其實早就存在。幾年前，我在一家大型外企作市場專員，主要工做職責，是面向高校IT類專業學生，培訓編程技能，提供職業規劃建議，並推薦合適工做機會。當時移動互聯網浪潮還沒有爆發，創業也遠在主流價值以外。對很多學生來講，畢業是人生新篇章的開啓，同時也意味着和科技行業永遠告別。大學4年習得的技能，並不足以讓他們在這一行找到趁心工做，也缺少充分興趣和決心從零開始。留下的人裏，佼佼者進入互聯網，拿到高出平均水平幾倍的薪資，餘下的則進入廣闊的企業市場，成爲底層「碼農」，或從艱苦的實施崗位開始打拼。

無論下一步去向如何，每一個人彷佛都充滿期待，站在三尺講臺上，面對上百雙眼睛的真誠凝視，汗水從後背涔涔而下。每一張新鮮面孔背後，都是一段不曾展開的人生，關於職業，關於行業，我本身尚有諸多未解疑問，究竟又能教給他們些什麼。愧疚與責任的雙重壓力，刺激我真正開始思考：這個行業爲何值得年輕人爲之付出青春？若是不能對其有總體清醒的認識，憑什麼去指點他人的將來。

只惋惜問題不少，答案卻太少。沒等我琢磨清楚，2010年先後的IT終端技術變革，掀起新一輪產業革命，短短兩三年時間，行業的地貌天翻地覆。站上浪潮之巔的新寵兒們，已再也不是手握資源的IT巨頭，而是迅速成長爲獨角獸的創新公司。資本和新鮮血液如潮水般涌入，在媒體輪番曝光下，接踵而來的創富神話，攪動着人們已過於興奮的神經。市場爆發出史無前例的活力，又讓人感到史無前例的陌生，一切都在加速向前，本身卻只能目瞪口呆，作一個原地踏步的旁觀者。

技術人系列文章的誕生，和試圖掙脫這種無力感有關。逐漸地，它變成一個積極的東西，引導着我，把過往所見所感的點滴片斷穿插成線，並不斷拓寬思考的邊界。從最初那些困惑出發，我想用提問的方式，探究急劇變化的時代背景下，工做的目的和人生的意義；探究讓人焦慮不安的禍首，以及幸福寧靜的源頭；探究何爲曇花一現的盲目，何爲永恆持久的價值；探究怎樣增長對生活的掌控，避免在命運的風暴中隨波逐流。

和熱鬧紛繁的互聯網頭條相比，以上話題過於嚴肅，難以成爲消閒的談資。但對獨立、鮮活的生命而言，哲學層面的思考，每每是「造就自我」歷程上不可或缺的一環。儘管大部分時候，它們潛藏於意識深處，彷彿光潔月球的暗面，用難以察覺的方式，左右着咱們的行爲和選擇。面對形形色色的人生，過於單一的價值判斷顯然並不適用，過於寬泛的定義又不免淪爲雞湯。基於以上考慮，《技術人創業攻略》深度採訪了37位不一樣年齡、不一樣人生階段、不一樣技術領域、不一樣職業背景的技術人，以真實經歷出發，將有關「存在」的宏大命題一一拆解，揭示出時代精神與個體命運之間的微妙聯繫。

歷經幾十年的高速發展，信息技術的力量早已無人質疑，其所到之處如摧枯拉朽，解構了工業時代的權力版圖。由此催生的我的解放浪潮，纔剛剛開始，這顯然是一場意義更爲深遠的革命。一個多世紀以來，工業經濟已成爲主導社會運轉的基本邏輯，以電力應用和管理創新爲標誌的第二次工業革命，推進了全球範圍內大規模生產的繁榮，前者爲巨頭崛起並壟斷生產資料控制權提供了技術動力，後者則用標準工做流程，將鬆散的個體組織起來，塑形成社會大機器中自動運轉的螺絲釘。

隨着PC在20世紀80年代普及，生產資料從新被我的掌握，激發出巨大破壞能量，在「統治與服從」的世界中掀開了一扇窗。做爲工具的使用者和創造者，虛擬世界的「造物主」們，最早踏上這條覺醒之路，他們不只享受着掌控自身命運的快樂，甚至能用全新的方式，從新定義自由。因爲行業具有快速成長性，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這羣人獲取精神愉悅的方式，並沒必要以脫離物質追求爲代價，更爲英雄主義式的自我實現，增添了誘人光彩。技術人這個廣泛低調的羣體，今後步入舞臺中央。

在這場「腦力解放」運動中，工業時代至上而下的規範與秩序，被互聯網時代自下而上的自由與變化顛覆，好奇心、創造力和冒險精神，取代溫馴服從和整齊劃一，成爲更加關鍵的性格要素。兩個時代的交織，兩種思惟的碰撞，必然生出巨大矛盾。上一場產業革命開端之際，珍妮紡織機的誕生，不只提高了勞動效率，更重要的是推進工廠出現，隨之而來的大規模彙集工做需求，成功塑造出現代城市，進而改變了傳統生活方式和經濟結構。信息革命要滲透進社會大衆的思惟和生活，必然也須要經歷數十年曆史過程。

轉型時期的矇昧與衝突，在投身創業的技術人身上，體現得最爲強烈直接，證實以上變化正在加速到來。雖然瞄準當下關注度最高的領域，《技術人創業攻略》並不打算提供速成良藥，也絕非一劑心靈雞湯，我更願意將其定義爲：技術人的心裏成長史——一羣試圖掌握本身命運的人，在一個技術成爲生產力的變革時代，作出的人生選擇和經歷。截止出版前，很多人狀態已發生變化，有人放棄創業迴歸公司，有人離開公司開始創業，有人順風順水拿下新一輪融資，有人重起爐竈開啓下一段歷程。書中爲此補寫了部分後記，聚光燈以外的起伏與掙扎，纔是更爲真實的人生。

本書整個寫做過程，讓我體驗了一段脫離任何體系，風險自擔的生活。享有極大自由的同時，不管前方關山迢遞，或是潮平岸闊，真正擁有的東西，也惟有時間和本身。緊迫感驅使我腳步凌亂地趕路，問他人，也問本身；寫他人，也寫本身；追尋他人成長，本身也飛速成長。最年輕和最有活力那幾年，我曾花去許多時間，尋求體制的安穩和庇護，以喪失思考能力爲代價，換取依附所帶來的虛幻安全感，而身處快速變化的時代，循規蹈矩根本沒法支撐你安然度過下半生。真正的安全感，只能來自心裏，來自對自我價值的正確認定與堅持。

回想起來，本書大部分文字完成於北京，書桌對面一堵白牆，面壁的時光如此漫長，霧霾瀰漫的日子裏，仍可想象身後純真高遠的天空。從過後記部分寫做時，我已搬離原來的城市，書房的落地窗敞開60度視角，擡眼就能看見晴空與碧樹，空氣透亮的日子裏，遠方湖面閃爍，在天邊拉出一條灰藍色長線，雲層大朵低垂，從那裏開始，又在那裏結束。

每一個人一輩子中，其實都在經歷各類形式的面壁與破壁，咱們擁有共同的困境與情感，只是用了不一樣的方式，從禁錮本身的力量裏衝出來。也總會有某些時刻，你會忽然直面真實的自我，閱讀他人的經歷與心境，或許會帶給還在尋找中的你，一些溫暖和啓發。這是一本若干年前，或者如今的我想看的書。在時代喧囂的背景裏，真誠或許是最爲缺少的美好，曾經講臺上汗溼衣背的初心，化成字裏行間的誠意，若是你能感受到，那是由於它的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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