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格雷克的信息史

 

傑弗裏·農貝格(Geoffrey Nunberg,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信息學院教授)html

原刊於2011年3月20日《紐約時報》書評版,原文連接git

18世紀的法國數學家、哲學家讓·勒朗·達朗貝爾曾說過:「宇宙在那些知道如何一以貫之的人看來只是一個事實、一個真理。」詹姆斯·格雷克就找到了這樣一個一以貫之的視角,並將其體如今了他的新書書名(The Information: A History, A Theory, A Flood)的頭一個詞上。他在「信息 」一詞中使用了定冠詞,而這一般是咱們用來表示一類事物時的作法,如宇宙、以太,以及互聯網。格雷克認爲,信息不僅是咱們不堪重負的圖書館和Web服務器中存放的那些內容,它是咱們這個世界的「血液、食物和生命力」。人類意識、社會、地球上的生命,乃至整個宇宙,歸根結底都是比特。服務器

爲了支持本身的論點,格雷克梳理了人類五千多年來與信息遭遇的歷史,上迄文字的發明,下至最近約半個世紀信息融入各門科學,被看成一條公理看待。這是一次真正的宏大敘事,而其中的關鍵時刻則出如今1948年(晶體管的發明也在這一年),當時一位有着密碼學和電話學背景的年輕數學家,克勞德·香農,在貝爾實驗室的技術期刊上發表了一篇題爲《通訊的數學原理》的論文。對於香農來講,通訊僅涉及如何經過有噪信道傳遞訊息,並使得對方可以將其還原出來。至於該訊息是否含有意義,用他的話說,「與工程問題無關」。試想電視遊戲節目《幸運之輪》裏的遊戲,隨着卡片翻轉,顯露出愈來愈多的字母,可能的答案的範圍也愈來愈小,雖然答案多是任何東西,如一個平常英語短語、一個波蘭人姓氏,又或是一堆車牌數字。不管訊息是什麼樣的,其中每一個信號的貢獻(不無啓示地,香農將這稱爲信號所帶的「信息」)均可以用二進制數字(如0和1)來計量。爲方便起見,二進制數字(binary digit)的說法被他精煉成了比特(bit)一詞。網絡

香農的這篇論文開闢了一個全新的領域——信息論,後者將在工程學和計算機科學中獲得普遍應用。除此以外,它還把本來只是與請求電話接線員相關的「信息」一詞變成了知識界的流行語,流行之廣甚至讓香農特地撰寫了一篇文章《科學時尚》(「The Bandwagon」),來委婉地提醒人們不要濫用這個詞。但不一樣於當時另外一門一樣蔚爲時尚的新學科——由諾伯特·維納在同年提出的控制論,信息論最終改變了從經濟學到哲學的許多學科的面貌,並給生物學和物理學昭示了一種全新的思考方式,而控制論(cybernetics)最終熱潮消退,僅留下了一個有用的前綴(cyber-)。網站

20世紀50年代,DNA結構的共同發現者弗朗西斯·克里克,在描述蛋白質如何複製核酸序列時,仍然是把「信息」一詞放到了引號當中。但很快,細胞生物學家在談論信息、編碼(codes)、文庫(libraries)、字母表(alphabets)、轉錄(transcription)等詞時,便再也不含有隱喻的意味。用格雷克的話來講,「基因自己由比特構成」。與此同時,當物理學家探索量子力學中被愛因斯坦稱爲「鬼魅般的」悖論時,他們開始把信息視爲一種物質,宇宙中的其餘萬事萬物都由此而來。正如物理學家約翰·阿奇博爾德·惠勒的一篇論文標題所說的,「萬物源自比特」(「It From Bit」)。搜索引擎

在書中,格雷克帶領着讀者普遍涉足了各個科學領域,從麥克斯韋妖到哥德爾不徹底定理,從黑洞到自私的基因,不一而足。儘管其中有些概念理解起來很有難度,但就像他先前的做品,如《混沌》和《費曼傳》,格雷克爲那些能跟得上科學的讀者提供了條理清晰的論述,也爲那些僅想識其大意的讀者準備了通俗易懂的類比。此外,書中還有許多老小皆宜的奇聞軼事:好比,香農曾建造過一臺可對羅馬數字進行算術運算的機器(THROBAC-I);又好比,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通才查爾斯·巴貝奇,曾寫信給世人丁尼生,對其詩句「每分鐘都有一我的去世/每分鐘也有一我的降生」中的算術提出了異議,由於這樣生死相抵,人口就不會有變化。編碼

不過不一樣於混沌,信息的歷史有人類參與其中。在一系列章節中,格雷克不只追溯了你們耳熟能詳的故事,好比文字的發明和《牛津英語詞典》的編纂等,也講到了一些人們不那麼熟悉的編碼和通訊手段。好比在18世紀後期,早先於塞繆爾·摩爾斯的電報,法國的沙普兄弟發明了最先的「遠距離傳訊系統」。這是個包括上百座通訊塔的網絡,每座塔上設有指示信號的橫樑和懸臂。經過這個網絡,只要天氣合適,政府能夠在不到一天的時間內把訊息從巴黎傳遞到波爾多。當時的一位法國議員甚至把沙普兄弟天才的信號傳遞系統譽爲人類的四大發明之一,與指南針、印刷術和火藥相提並論。而當沙普兄弟藉助視覺的遠距離傳訊系統被更民主(而不是僅被政府所掌控)和適應性更強的電報所取代後,爲了節省費用,電報用戶想到了用縮寫來表示經常使用短語的作法,好比用gmlet表示「give my love to「(問候某人)——這不就是後來的手機短信嗎?儘管當時尚未這種說法。code

格雷克對於這些內容的敘述引人入勝,但他對於信息系統的關注偶爾會使他誇大一些技術,如印刷術和電報的實際影響。好比,他提到,正是字母表的發明才催生了科學和哲學的發展以及」人類自我意識的真正起始「。這裏他複述了英國古典學家艾裏克•哈夫洛克的論調,但這種論調如今基本上已經被學界所駁斥。orm

相似這樣的失誤大多都仍是小錯,但格雷克敘述中脫離社會語境的傾向在該書的最後幾章致使了更大的問題。在這些章節中,他再也不把信息做爲一個科學概念進行解釋,而是把它做爲一種平常關切加以考察,同時也將自身的角色從科普做家轉換成了預言家。在他看來,正在吞沒咱們、讓咱們憂慮的」信息「,只是構成全部生物和實體世界的原初物質的一種體現。用他的話來講,咱們是」信息的造物「,而不只僅只是由自身的基因或化學物質所構成。視頻

在副標題爲」意義的迴歸「的跋中,格雷克認爲,若是想要理解信息怎樣成爲信念和知識的源泉,咱們必須拋棄香農」無情地犧牲掉意義「的作法,由於這剛好犧牲了」賦予了信息以價值和目的「的東西。事實上,香農並無如此完全地犧牲意義,以致於徹底忽視它,就像交通工程師絕不關心高速公路上的車輛裏到底裝載着什麼東西。他之因此會這樣作,是由於假若把信息想象成某種具備意義的東西,那麼你不得不把它從數學定義中擺脫出來,這時你剩下的只有」信息「這個詞自己。而在平常使用中,」信息「是個不怎麼好理解的詞(即使通過最近的修訂後,《牛津英語詞典》對這個詞歷史的梳理依然沒法使人滿意)。」信息「就如同」客觀性「(objectivity)、」素養「(literacy)等詞,對於這些詞,咱們很容易從一個意義不當心滑到另外一個意義,卻無人(甚至包括咱們本身)意識到主題已經發生了轉換。

這種意義的飄忽不定尤爲體如今」信息時代「的說法上。這個說法興起於20世紀70年代,也就是在那時,咱們開始把計算機等稱爲」信息技術「。若是咱們在比特和帶寬的意義上談論信息,那麼計算機顯然能夠被這樣叫。但這種說法也使得咱們會誤覺得,磁盤中存儲的東西與讓咱們感到不堪重負、同時應該人人有權接觸或者應該免費的東西是一回事。

就像其餘大多數撰文談論信息時代的人同樣,格雷克也沒法避免這種語義上的滑轉。當他描述信息爆炸時,他以字節來計量信息的增加,並引用了一連串不斷增大的詞頭(千,兆,吉,太、拍、艾,如今更有澤和堯),以此來反映智能手機、平板電腦、遊戲主機以及服務器農場的迅猛增加。

然而,在比特和意義之間沒有直接的道路連通。一方面,它們的單位不對應:《戰爭與和平》的文本佔據的磁盤空間比一段麥當娜的音樂視頻佔據的磁盤空間要少,那麼能夠據此判斷二者的意義大小嗎?而更爲重要的是,」信息「是否就是任何能存儲在硬盤、紙張或磁帶上的東西呢?固然,對於思科或希捷這樣的公司來講,事情就是如此,畢竟它們滿不在乎所提供的字節是用來編碼《魔獸世界》,仍是用來編碼嬰兒跳舞的家庭視頻。(美國人一年中所消費的電子遊戲的字節數,比全部其餘媒體,如電影、電視、紙質媒體和互聯網等的總和還要多。)

但這些並非咱們在憂慮日益擴大的信息鴻溝或主張信息的自由交換對健康的民主來講必不可少時所想到的東西。在這種對社會而言重要的意義上,信息(這時它可存儲、可轉移,且具備與語境無關的重要性)既不是自古有之,也不是無所不在。它是現代媒體和現代國家的產物(瓦爾特·本雅明將其出現的時間定在了19世紀中期),而且它只是周圍比特洪流中的一小部分。

不過即使是這種意義上的信息,被包圍其中的咱們也感到有點不堪重負,就像當初的人們曾被萊布尼茨所謂的」數量駭人且還在持續增長的書籍「壓得喘不過氣來同樣。做爲迴應,17世紀的做者們編纂了各類索引、書目、合集和百科全書,以便沙裏淘金。而在思考如何將信息變成有用知識的難題時,格雷克認爲,博客和聚合器、像維基百科這樣的合成網站,以及」普遍的、協同的過濾器「如今正起着相似的功能。他還寫道,就像在任何一箇舊技術被打斷的時刻,」舊的知識組織方式也再也不管用「。

但知識不僅是信息通過評估、變得可理解那樣簡單。好比,」醫學信息「會令人想起利用Google搜索」背痛「、」維生素D「時獲得的海量結果,而」醫學知識「則會使人想到那些負責創新、維護和傳播已有知識的機構和組織。事實上,你能夠說,搜索引擎最重要的功能是幫助找到咱們仍在使用的」舊的知識組織方式「(如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牛津英語詞典》、BBC、紐約公共圖書館、ESPN等)在網絡上的延伸。維基百科的編輯方針也要求條目要基於」可靠的、已出版的來源「,這就剔除了絕大多數博客,更不用說維基百科自己了。

這些想必格雷克都不會否定,但他側重於把信息視爲主要驅動力和無所不在的物質,這使得他描述的信息世界更像是與更廣闊的人類世界無關,而不像是它的一種延伸。用他的話來講,」人類知識日漸融入網絡,融入雲「(這裏他使用了更多這樣表示一類事物的定冠詞,所用的語氣則是此類話題一般會有的先知語氣)。他在全書最後一段話中描繪了一幅發人深省的圖景:人類遊走在博爾赫斯所想象的巴別圖書館(其中收藏了用每一種語言寫成了每一本可能的圖書,不論真假),在書架之上細細搜尋,以期」從一片嘈雜和混亂中找出幾行意義「。但即使有朝一日真的變成這個樣子,咱們仍然能夠獲得不少幫助,找到值得閱讀的圖書。這些幫助不只來自社交網絡和博客,也來自圖書館、出版社以及其餘舊式信息秩序的守護者。而像《信息簡史》這樣精彩的、愉悅智力的做品,儘管略有瑕疵,無疑應該在他們提出的值得閱讀的書單中佔有一席之地。

(樓偉珊譯)

 

《信息簡史》(The Inform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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