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放逐的皇后 金建雲

被放逐的皇后

金建雲

①我爸去世後，我媽越活越不招人待見。

②她用iPad打發孫子，燒飯忽成忽淡，記帳亂七八糟，將本身鎖在門外，時不時將孫子忘在幼兒園……誰敢相信，媽媽退休前曾是高中的特級教師呢？我教她玩微信，陪她旅遊，幫她買健身器材，帶她找老玩伴，催她跳廣場舞……卻還 是沒法讓她找回青春時代的光彩與熱情，她永遠是熱鬧場合的陌生人．

③對老媽這種狀態，我實在沒法理解，直到有一日，我發現她在讀一本書：阿爾諾·蓋格爾的《流放的老國王》。這麼傷感的書，怪不得她越看情緒越低落！爲了批判這一株「精神毒草」，我偷偷讀起來。

④做者描寫了本身父親老去的過程，將患帕金森症的父親比喻爲一位被流放的國王，本來熟悉的家庭環境對父親來講，已變得愈來愈陌生，他彷彿身處異鄉。這位父親一心要回到本身記憶中的家，因而「不知所措地四處亂竄」。做者看到父親慢慢「變傻」，彷彿感到生命從他身上滲出，整我的的個性一滴滴漏掉……

⑤讀到感人之處，我黯然神傷！這麼久以來，我沒有真正理解父親去世對老媽的打擊。我只是一味地怪她不樂觀、不振做，卻從未從她的角度看待過她心裏的掙扎與無奈。大體瀏覽完這本書，我走出我媽的臥室，她正在客廳看電視。

⑥像往常同樣，她看電視的眼神中散發着淡漠的黴味。屏幕上演的什麼對她來講毫無心義，她只 須要足夠響的聲音來沖淡本身的寂寞。

⑦我坐下來，同她聊起電視上的這位笑星。她支支吾吾應對着我，敷衍着笑幾聲。看得出，她對我今天「反常」的表現感到一絲惶恐。自從父親走後，她變得愈來愈像個愛犯錯的刁蠻女孩，對我，競有一種說不出的緊張感。或許是怕我嘮叨她吧，她藉口說本身要燒飯，就把我獨自撂在沙發上。

⑧廚房裏她的動做好慢，時常停下來如有所思，又不知道在思考什麼。她拿起鹽瓶，思考本身究竟有沒有放鹽，停頓幾秒鐘後，她放了一點點，再加上一點點……

⑨這時候，我想起過世的父親。父親生前總會在她燒飯的時候，湊過去聊天。那時候，我媽嘴上對答如流，手上有條不紊。她永遠層次分明、遇事不慌，談笑之間便將美味端上餐桌。

⑩現在，一個走了，一個活在女兒的嗔怪與臉色之中。

⑪看着我媽的背影，我感到歲月流逝的巨大沖擊力——不知不覺中，母親已經走入孤單的晚年，她彷彿一位被流放的皇后，手足無措地面對這個對她來講愈來愈陌生的世界。愛她的父母、丈夫、老朋友們，逐一離去，惟一的女兒成天抱怨她不樂觀、不陽光、不振做……米蘭·昆德拉的一句話浮如今我腦海中——「面對生命那無可挽回的潰敗，咱們惟一能作的事情就是理解它。」

⑫如杲說，衰老與孤獨是我媽必須面對的生命之潰敗，那麼，我不應再要求她強顏歡笑，不應帶她去那些她徹底沒法融入的熱鬧環境中，更不該該責怪她帶孩子、作家務不走心——若是她的心都不知道何處安放，又怎麼談得上走心不走心呢？

⑬我走進廚房，默默地打開她忘記打開的抽油煙機。我給她嘴裏塞進一塊糖，微笑着看她笨手笨腳地作事。廚房裏很安靜，抽油 煙機的聲音競帶給咱們默契的溫暖感。我媽朝我笑笑，我也朝她笑笑。那種很幸福的感受涌上心頭。

⑭是的，當我放棄對她全部的要求以後，那種叫做「理解」的東西，如聖靈通常翩然而至。

⑮「媽媽，願個人理解能安放你的孤獨。」我在內心默默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