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6是誰的ICU?

四個禿頭。一個工做日的午後,在乘坐回辦公室的電梯裏,錢曉羣仔細數了數。「當時特別想拿手機拍下來,」在描述這個場景的時候,他忍不住笑,「關鍵電梯裏一共也沒幾我的,四個禿頭閃亮亮的,太明顯了。」程序員

錢曉羣如今是京東的一名程序員,他大學畢業還不足一年。學生時代的他曾覺得「程序員禿頭」只是個段子,如今,在辦公室一個又一個稀疏的頭頂中,他才意識到,這不只是事實,也多是他的將來。瀏覽器

「程序員是一個須要當心謹慎的工做,」顧明這樣解釋「程序員禿頂」的現象,他是一家小型電商公司的研發部leader,今年是他作程序員的第六年。「好比一個’>‘符號寫錯成‘<’,效果就徹底不一樣。」他說。他把程序員們禿頂的緣由歸結爲高度集中和長時間面對電腦的工做狀態。網絡

和許許多多的程序員同樣,顧明和錢曉羣都很是熟悉、也經歷過傳說中的「996」工做狀態——上午9點上班、晚上9點下班、每週工做6天,若是在緊急趕項目時,他們甚至會變成99七、911七、甚至007。工具

在八個月前,計算機專業畢業的錢曉羣夢想是「進大廠」,也就是騰訊、阿里、京東這些互聯網巨頭公司,這也是想成爲程序員的大學生們最理想的去處。然而,他當時並無想到,「進大廠」以後,他的生活中只剩下工做,「晚上10點多到家,除了工做,幾乎什麼都作不了。」學習

可是比起「加班」,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在剛剛過去的3月中,京東內部通知的「995工做制」。錢曉羣是在部門例會上被領導告知了這一決定,雖然之前加班時,他和同事也經常「996」,但將其設定爲公司制度,意味着即便作完工做,也不能提早離開。嚴重點說,這是一種對生命的浪費。大數據

在最近兩年,「996」這個以往用於項目緊急趕工時的加班制度,正在被一些公司理所固然地當成平常工做制度。2019年1月,杭州有贊CEO白鴉在年會上公開宣佈公司將實行「995工做制」,項目緊急時增長爲「996」,引起大量吐槽。網站

不滿情緒在程序員之間蔓延,從一個部門到另外一個部門,從一家公司到另外一家公司。快速發展的互聯網產業這個湖面下,暗流涌動。命令行

「加班重災區」cdn

程序員對996的不滿,表現得很是有程序員的特點。blog

3月27日,一個名爲996ICU的項目在GitHub上傳開。「什麼是996.ICU?工做996,生病ICU」,在這個項目指向的域名頁面上,發起人這樣寫到。他將996工做制下最低72個工時與《勞動合同法》等條文對比,並呼籲「程序員生命爲重(Developers’ lives matter)」.

GitHub是程序員們經常使用的一個代碼託管網站,能夠理解爲一個「代碼倉庫」,除了可供存放代碼,也能夠將本身的開源項目放在上面供他人瀏覽學習。在這個網站上,不只能夠看到Linux、Android等耳熟能詳的項目代碼,程序員也可在其中看到當下最流行的開源項目。

最近一週,「996ICU」成爲GitHub上最受歡迎的項目,愈來愈多的人給這個項目「加星」,這是程序員們對一個開源項目表示確定或支持的方式,相似於「點贊」。程序員們一般不輕易「加星」,在錢曉羣的印象中,若是能得到幾百、上千顆星星,已是很是優秀的項目,但當他第一次看到「996ICU」這個項目時,其已經得到5000多顆星星。

錢曉羣馬上明白,這個項目火了,但在他意料以外,僅僅三四天後,「996ICU」星數已超過10萬,並且還在繼續增加。做爲對比,在iOS這個話題下的一些熱門項目,得到的星數也僅在2到5萬之間。有人稱996ICU爲「GitHub星數上升最快的項目」,在輿論聲中,你們開始將這個項目定義爲「程序員的一次反抗」。

「996ICU」的發起人呼籲程序員們進行揭露,將超長工做制度的公司寫在「996公司名單」中,在過去一週內,華爲、阿里巴巴、螞蟻金服、京東、58同城、蘇寧、拼多多、大疆、字節跳動……一個個互聯網頭部公司前後上榜。迄今爲止,這個名單還在不斷加長,多益網絡、立刻金融、遊族等中小公司的名字也陸續出現。

「996ICU」項目下,被程序員們揭露的公司名單

互聯網行業早已成爲加班的「重災區」,早在2016年,高德發佈的交通報告中即顯示,互聯網行業加班最多,前10名公司天天加班3小時以上,平均下班時間在21:30分以後。

辯證996

加班已然是常態,程序員對996的反抗,也並不是一開始就有。

一位阿里的員工回憶,最先開始施行996時,一般是遇到淘寶大促等特殊時期,爲了保證項目按時上線、搶購當天運轉順利,開發團隊須要連續加班月餘甚至數月,但在當時,往往項目結束,程序員們每每很有成就感,隨後到來的一段「閒時」,也可讓員工恢復體力。

2014年,在996剛開始流行時,輿論對此的態度甚至是偏向正面的。當時,虎嗅上的一篇文章將996的互聯網行業與「965」的傳統IT行業對比,鼓勵傳統IT人拋棄舊有觀點,擁抱互聯網;也有人評論996時寫到,「對於奮鬥者,這種工做方式可謂正常,付出努力不必定會成功,但成功都是要付出努力的」。

若是在網上搜索996相關話題,你會發現,2013年,關於996的討論尚寥寥無幾,到了2014年,996話題度驟升,年末時,有人發帖提問,「996是程序員的必然宿命嗎」;追溯百度百科中「996現象」、「996工做制」詞條,最先的編輯時間也始於2014年4月。

移動支付、O2O、共享經濟,一系列風口,都在這一時期爆發,伴隨着行業瘋狂加速,程序員們的工做時間也在被無限拉長。在吳曉波《激盪十年,水大魚大》一書中,記錄了2014年滴滴的一次趕工:出行訂單量保障50倍,程序員連續加班工做七天七夜,「有人直接昏迷倒地」。

徐冰在2016年加入了阿里的釘釘團隊,儘管在入職前,HR和他一再保證,這個團隊「不存在加班現象」,但在他入職的第一天,就工做到凌晨12:30,「後來我才發現,這仍是我下班最先的一天,」他回憶說。

徐冰所在團隊的打卡時間是早上九點,九點半則是每日例會,而下班時間則在半夜12點以後,比較晚的時候,甚至是凌晨2點到4點,但次日一早,仍然要按時打卡。他將團隊的狀態形容爲「一人司三、4職」,至於他本身,最多的時候,須要「一人司8職」。

爲此,他也得到了阿里至關不錯的薪酬,與他此前、此後的年薪都有着「明顯差異」。「我老闆給我灌輸的觀念是,阿里巴巴付你這麼多薪酬,就是用前來買你的時間和空間,你沒什麼好抱怨的。」

「程序員的人力成本的確很是高,」做爲HR,方莉一邊感慨於她所在公司程序員的辛苦,一邊也認可這一事實,「因此領導以爲付出了這麼多成本,應該看到回報。」

對於許多互聯網企業,程序員不只是「最貴的人力成本」,也是公司的重要競爭力。剛剛離開趣店、也離開了純互聯網行業的秦然,回顧他9年的從業歷程時反思,程序員們加班時長如此極端,一個重要緣由是,許多互聯網企業的競爭力就是「比快」,比推廣、比佔領市場、比轉型,在拼命擴張和試錯中,取得本身的一席之地。在這樣的競爭模式下,公司可否贏得市場,極大依賴於程序員甚至更多部門員工的加班狀況。

「我如今在一個傳統汽車公司的互聯網部門,」秦然告訴全天候科技,「公司有本身的行業競爭壁壘,純互聯網公司再快,短時間也沒辦法進入這個行業,因此公司作事就不會一味求快。」

即便是擺明立場表示反對「996」的顧明,也認可,在他所在的電商公司遇到促銷等節點時,團隊加班是不可避免的,「我讓你們平時儘可能不加班,但關鍵時刻,加班趕項目,每一個人都要跟上來。」

不過,若是放眼整個時代背景,處於快速轉型期的中國經濟下,能夠說沒有哪一個行業的人是輕鬆的。朝九晚五已經成爲一種稀缺的風景。必定程度上說,節奏快、工做時長長也未必是壞事,要想在這樣的大環境裏脫穎而出,或許996是一種必須,甚至有人享受這種狀態。

好比,一個備註爲「百度副總裁」的微博帳號@YentownAngel早在2012年國慶假期間就在微博中提到,「搞咱們這一行,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放長假,對我來講,放假、休假、度假、休息時間都是碎片式的」。當時,尚未創辦今日頭條的張一鳴轉發了這條微博,並評論說,有人畢業兩年就能夠獨當一面,有人畢業10年還要想辦法跳槽溢價,區別其實很早就開始體現了。

「變味」的996

「開始是項目制的加班,大概在201五、2016年吧,(這幾年)996變得愈來愈普及。」方莉回憶說。方莉是一名電商公司的HR,在她的記憶中,數年之前,行業中加班現象不算普及,「之前沒想過週六上班、也沒想到工做幹到半夜這種事。」

方莉回憶說,在公司首次實行996時,程序員並未表現出不滿,反而甚至是「有些興奮的」。 「當時由於要趕一批項目,因此講得是實行3個月,有幾千甚至一萬的加班費,」她回憶說,「因此也多是由於加班費,也多是由於想作出一點成績來,你們對這個決定仍是比較支持的。」

然而,996真正實行後,方莉才發現,最初的想法很快就「變味」了。

在趕工期間,由於項目迭代太快,領導限定時間又短,團隊經常須要加班到凌晨一、2點。根據公司制度,在晚上9點以後的工做時間,能夠按加班進行調休,折抵上午的工時,換算後,員工能夠在中午一、2點再上班。

「後來每一個人都變成中午上班、凌晨下班,造成一個惡性循環,」方莉感慨。在她展現的一份打卡記錄中,全天候科技看到,趕工期間的某一天,團隊中最先上班時間是當天中午12點47分,最晚爲下午兩點,共有3我的;下班時間則是最先凌晨12點01分,最晚凌晨3點38分。

「惡性循環」持續到3、四個月時,最年輕的程序員也開始堅持不住,幾個平時身體很好的「95後」不只出現了黑眼圈,開始紛紛感冒。「公司的程序員都老得特別快,」方莉感慨說,有一次,一位看似中年的程序員叫她姐姐,驚奇之下,她問過年齡才知道對方還不到30歲。

在不斷加劇的工做時長下,「身體吃不消」成爲程序員們的一大反應。極光大數據發佈的《2108年程序員研究報告》顯示,有33.4%的程序員表示會爲「我的身體健康問題」感到擔心,在一線城市的程序員中,這一問題居於全部選項的第三位。

「996」的工做制下,在一輪輪的趕工中,甚至逐漸變成了99七、9117,許多公司裏,程序員的工時還在持續增長。

「2016年的時候,據說支付寶有個26歲的員工在連續工做36小時後猝死了,在北京。」 徐冰回憶稱,每日凌晨下班的境況,讓他額外關注這些傳聞,不只如此,他還聽到一些同事被查出癌症早期、惡性腫瘤,每個消息,都在加劇他的離職想法。

2017年,徐冰選擇離開阿里,結束了不足一年的「阿里生涯」,改到一家相對傳統的互聯網公司。薪酬降了很多,不過他算了算,「其實工做時薪是增長的」。

與無限延長的工時相對,996的另外一種「變味」,是顧明所稱的「無腦強制996」,在他的理解中,這也996在互聯網行業盛行以後,產生的一種弊病。「看到別人在搞996,有些管理者以爲挺好,加班營造一下狼性文化,帶動公司氛圍,否則一下班就走,好像很懶散,結果不管有事沒事,都開始提倡強制996」。

在採訪中,顧明反覆強調了「無腦」這個詞,以及對「強制996」的反感。回到6年前,在他剛剛畢業時,由於公司領導熱愛加班,要求員工也不能提早離開,無形中使公司造成了「強制996 」的工做文化,最終結果是,由於知道沒法提早下班,程序員們反而出現了「磨洋工」現象,本能夠6點作完的工做,各類磨蹭下,到9點才能完工。

這個問題也正出如今更多的「強制996」公司中。儘管京東公開表示,沒有強制「995」,只是鼓勵「全情投入」,「可是如今在裁人,你們都懂,」錢曉羣對全天候科技說,「誰也不敢提前走,咱們每週統計一次打卡,誰早誰晚一目瞭然,早走說不定就被裁掉了。」

但事實上,995執行至今的一個月中,錢曉羣的工做任務並無出現明顯增長,無聊之餘,他開始和一塊兒入職的大學同窗探索如何「磨洋工」。「朋友發給我一個命令行,就是那種密密麻麻的頁面,看着像在寫代碼,其實在鬥地主,沒辦法,消磨時間吧」。

一位在騰訊工做的程序員向全天候科技反映稱,在996的環境下,不只團隊中有人「磨洋工」,並且效率高、提前完成工做的同事,還須要「陪洋工」,即耽誤休息,也影響了高效率員工的積極性。

寒冬中的反抗

一些人在嘗試拒絕「996」,更反對變味的996。

通過四個月的「惡性循環」後,方莉所在的公司中,不只是員工身體變差,並且極度疲憊下,工做效率也沒有獲得提升,目標業績並未完成。一些管理層的同事偷偷和她抱怨,若是不是在這裏有管理機會,確定會選擇離職。

「當時由於業績沒有衝上去,因此業務領導也很差意思去找大老闆溝通工時的事情,但我以爲須要有人爭取一下,不然一直持續下去,很快可能就會有員工流失。」方莉決心改變這一現象,她直接找到CEO反應狀況,將打卡時間修正爲每晚6點,並將調休改成每加班2小時、折抵第二天1小時,且不得晚於早上11點達到公司。

這樣更改以後,雖然工做任務並無減小,但在方莉的公司中,「凌晨下班」的現象逐漸改善,「工做狀態、滿意度都提升了不少。」她告訴全天候科技,目前員工多在8點左右下班,大多不會晚於這一時間。

顧明在前任領導離職後,接任負責研發團隊。上任伊始,他就取消了「強制996」,鼓勵你們作完工做早點回家,不要盲目加班。「我會要求剛畢業的年輕人加加班,由於他們剛來,對工做須要一個學習過程,也沒有家庭壓力,若是這時候都不想加班,就是工做態度有問題了。」

除此以外,他對員工的要求是,既然平時不強制,那在緊急項目時,加班也不要抱怨。「有一次趕手機端的上線,大概持續了兩個月吧,當時不止是996,」在顧明的印象中,對於這樣短時間的緊急加班,並無聽到團隊的怨言。項目如期完成後,他獎勵給項目組每人獎勵3天帶薪假。

不過,更多程序員沒法像方莉和顧明同樣去改善情況,並且,在2018年到2019年的「互聯網行業寒冬」中,愈來愈多的程序員,在正面遭遇「強制996」。

若是根據996ICU項目996公司名單「曝光/施行時間」來看,京東、有贊、智貝科技、氪細胞、霽雲科技、必勝課、蝴蝶互動等20家公司,均在2019年「曝光/施行」了996工做制,對於其中部分公司,舉報人甚至在「制度描述」中寫上了「9106」和「007」。

「幾年後回頭看,此次絕對是好事,」年會上宣佈996備受爭議後,有贊CEO白鴉在朋友圈中這樣迴應。

只是,與5年前不一樣,這一次,不多有人再將996與奮鬥、成功聯繫在一塊兒,「都能看到互聯網在進入寒冬,公司日子很差過,」前述阿里員工向全天候科技闡述他的見解,「之前獲客成本低,如今獲客成本漲了不少倍,程序員的人力成本也高,‘節流’作不到,領導以爲至少多加點班,可以‘開源’吧。」

在2018年,京東因遭遇「明尼蘇達事件」,受到多方質疑,市值一度跌破400億美圓。儘管錢曉羣的領導告訴他,改制「995」是爲了提高京東士氣,把京東「丟失的血性找回來」,「但其實就是想,把大家都留下來,就算磨洋工、吃晚飯耽誤一些時間,但總會比不加班多一些產出,」他有些負氣地表示,「這看上去像疾病亂投醫」。

即便在方莉看來,領導可以贊成她的程序員工做時間更改申請,也並不是考慮到員工的承受能力。在她與CEO的談話中,對方詢問最多的是,「有什麼建議和方案嗎、業績能夠提升嗎?」

「不少互聯網公司的老闆,重點都是讓公司賺錢,」她說,「他們要讓公司活下去、可以養活這些員工,因此根本無暇考慮員工感覺這些事情。」

日漸嚴峻的工做環境,正在推動一些程序員的離開。錢曉羣透露說,朋友最近又給他轉發了一個「投簡歷小工具」,和鬥地主工具相似,這也是一個「看似寫代碼、實則投簡歷」的「磨洋工神器」。「不想再去大廠了,可能會考慮955的公司吧,好比外企之類的。不是說不加班,可是不想是這種強制加班」。

更多不肯、不能離開的程序員們,選擇在996ICU項目的頁面下默默「加星」,在過去一週內,這個項目的星數已經增加至16萬。

雖然在顧明看來,這只不過是程序員們的一次集體吐槽,沒法產生實際效果,「搬個小板凳看看就好」,但一位程序員向全天候科技透露說,996ICU的發起人正在推進GitHub上的著名代碼加入這個項目。

「996ICU有一個證書,若是著名的開源代碼可以加入這個證書,那其餘使用了這個代碼的公司,就必須遵照協議要求,也就是不能採用996工做制。」這位程序員告訴全天候科技,他以應用最廣的Linux舉例說,幾乎全部互聯網公司的服務端都在使用這個系統,若是Linux的全部者可以將協議加進去,那全部使用公司都將必須遵照協議。

在GitHub上,程序員們與公司的默默對抗還在繼續升級。4月3日,996ICU的頁面再次增長「爲你的項目添加反996許可證」等內容,並添加了人民網、中國青年報的996「相關報道」,在這一天以內,該項目的星數再次增加近2萬。

而互聯網公司們的反應措施也十分直接,從4月3日早上起,許多程序員忽然發現,QQ瀏覽器、360瀏覽器、搜狗瀏覽器等一系列國內瀏覽器,紛紛屏蔽了這個站點。

當人們輸入這個網址時,以上國內瀏覽器顯示的是:「您要訪問的網站包含欺詐信息。」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錢曉羣、顧明、徐冰、方莉、秦然均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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