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翻讀《千家詩》,邵雍的一首七律「插花吟」,引發了個人好奇。說實在的,這首詩既無宏大的氣勢也非詩中精品,它之因此吸引我,主要基於兩點,其一是該詩充滿着質樸自然的情調,將一個酒至微醺的老人悠然自得心裏歡樂表現的淋漓盡致;其二是該詩頷聯的兩句:「身經兩世太平日,眼見四朝全盛時」。邵雍生在宋朝仁宗至神宗時期,熟悉歷史的人都知道,宋朝是一個積弱的王朝,從建國開始,就採起對內鎮壓對外屈辱的政策,連年戰事不斷。到了中期,階級矛盾已經發展到很是尖銳的程度,不但廣大農民受到殘酷剝削壓迫,就連通常的沒落的中小地主階層也受的當權者的壓制。應該說宋朝從開國到滅亡,是從沒有過太平盛世的。而大智若邵雍者,能吟詩稱其「太平和盛世」,使我感到奇怪。因而乎就查了些史料,寫出此文。算法
邵雍一輩子寫了三千多首詩,收在其自命名的《擊壤集》中,邵雍並不是以詩聞名,他的詩也非文學精品。可是俗語云「詩言志,言爲心聲」,想了解邵雍的真實思想和爲人,首先應從他的詩入手。學習
邵雍的詩大致上分爲四類:一是宣揚其義理之學的「哲理詩」;二是表達「天人合一」哲學思想的「詠史詩」;三是與友人唱答和自我書懷的「言志詩」;四是以其閒居、飲酒、賞花、觀景的隱居生活爲主題的「快樂詩」。繼承
關於前三類詩,本文下面兩節將引用和說明。這裏主要談談「快樂詩」。索引
邵雍以閒居、讀書、飲酒、做詩爲快樂生存的四大雅好,而「以目觀物,從物得理」則是他獲取生命快感和立論的思惟祕訣。他提出「自樂」和「樂時與萬物自得」兩種詩意生存境界。《插花吟》是邵雍晚年寫的一首抒發心裏情感的「快樂詩」。宋朝人有頭上插花的習慣,晚年的邵雍頭插鮮花獨酌,飲酒微醺後,對着酒中的花影吟詩,將其醉態和悠然自得的心情活靈活現的表現出來,全詩充滿着質樸天然的趣味和飲酒微醺後的放浪形骸。數學
至於前面提到的該詩兩句頷聯,有粉飾太平之意。寫詩是給別人看的,當時和邵雍交往的非權既貴,儘管他洞察世事,也清醒地瞭解和認識官場的腐敗和人民的苦難,可是,爲他的詩能被士大夫階層接受,不得不違心謳歌;固然,這也表達了邵雍渴望世界像帝堯時的天下昇平,這可由做者將他的詩集定名《擊壤集》看出(相傳帝堯之世,天下平和,百姓無事。有老人擊壤而歌:「日出而做,日落而息,鑿井共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後世稱邵雍的詩爲「擊壤體」,他的詩也成了宋代的平易淺切的詩風表明。基礎
談邵雍的詩不能不談到現今網上廣爲流傳的《梅花詩》十首,這也是宣揚迷信和將邵雍神化的主要依據之一,說他預言了身後中國的大的歷史演變,寫給修煉人的,通常人不知所云。實際上,我認爲這決不是邵雍的做品,不但在《擊壤集》中不見此詩,其風格也和邵雍的截然不同。從詩的內容來看,《梅花詩》十首,應該是元末明初時,有人託邵雍之名的僞做。說邵雍能知天命、對世事前知,純屬子虛烏有,如今有一些人津津樂道、並穿鑿附會地破解「梅花詩」,也純屬無稽之談。引用
邵雍是宋代的儒學你們之一,同時也是哲學家、歷史學家和天文學家。嚴格說來,他應該是宋代時期,努力探索未知世界的學者。命名
據宋代陳繹寫的《邵古墓銘》和元代托克托編的宋史中《邵雍傳》記載,邵雍先祖爲姬姓,西周文王后代,邵雍字堯夫,祖籍范陽(今河北涿州),其先祖爲避戎難遷上古,移中山,最後定居衡漳(今河南林縣),父邵古生於衡漳。邵古精通義理和音律,因仰慕晉代隱士孫登(東吳孫權以後,輕權勢、好讀《易經》、精通音律,隱居蘇門山),而舉家遷至共城(今河南輝縣),隱居於蘇門山下。此時,邵古家道中落,以經營果園和給人算命維持生計。生活
邵雍少時家貧,自雄其才,慷慨欲樹功名。據考證,邵雍早年曾應過禮部貢舉,證據就是他的《代書答朝中舊友》一詩所說的:「少日治文章,亦曾觀國光」,「觀國光」指應廷試 。邵雍雖屢次參加科舉考試,可是都不第而歸。在失去從政的機會以後,走上知識分子的另外一條道路,精讀詩書、研究學術、另闢溪境、著書立說,終生隱居不仕。邵雍說應試不第是由於「貧」和「病」,其實不會如此簡單,在邵雍不第歸家以後,曾寫有《共城十吟》。在此組詩中,有「自慚功濟力,未得遂生民」、「未是改狂極,其如困頓何」等句。在他晚年寫的《還鞠十二著做見示共城詩卷》中有「功名時事人休問,只有兩行清淚揩」。這些詩句均表現他不第以後的迷惘、求功名而不得的傷感。至於箇中緣由已無從考證,筆者也不能亂說。不過邵雍仍是很看重功名的,在他的自述詩中有「得志當爲天下事,退居聊做水雲身」,在他《答友人勸酒吟》中也有「人人誰不肯封侯,及至封侯未肯休。大得卻須防大失,多憂元只爲多求」等句。總之,邵雍並非一個甘於寂寞的人,在他科舉之路不通以後,就開始效法聖人,觀物得理,潛心研究《易經》、《詩經》和《春秋》,要爲後人留下一門大學問,正如他在詩中所說:「若蘊奇才必奇用,否則須負一輩子閒」。《易經》本是我國古代一部天文學和曆法學著做,《易經》中提出的天動地靜和金、木、水、火、土五行學說,比托勒玫的「地心說」著做《數學論集》和古希臘學者德莫克里特提出的《物質基元說》,早了近一千多年。《易經》是中國古代一部科學著做,是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化結晶。屢試不第以後,專心作學問的邵雍,研究《易經》,治學態度是十分認真和刻苦的,這一點邵雍傳中有記載:「於書無所不讀,始爲學,即艱苦刻歷,寒不爐,暑不扇,夜不就席者數年」,在其《答友人》一詩中,也有「遍數古來賢所得,歷觀天下事須真」句。邵雍的學習範圍不限於儒術,其《閒行吟(之一)》詩中說:「長憶當年掃弊廬,何嘗三徑草荒蕪。欲爲天下屠龍手,肯讀人間非聖書。」表達了他當年懷抱經濟天下的雄心,涉獵百家著做,而不以田園山林之趣爲務。《代書寄友人》一詩中又說:「當年有志高天下,嘗讀前書笑謝安」。這充分表達了邵雍潛心讀書、研究理論,著書立說的宏大志向和雄心。時間
能夠說邵雍之於「易學」,一方面來自家傳,其父邵古精通義理和音律;另外一方面得益於當時的共城縣令李之才。李之才,字挺之,其性樸率直信,不肆不窘,倜儻不羣,也不迷戀仕途。李之才「能爲古文章」,是宋代道學大師陳摶的俗家弟子,學術上獲得陳傳的真傳。精通《易經》、《河圖》和《洛書》。邵雍曾拜其爲師,授「義理之學」和「物理之學」。在其父和李之才的悉心教育下,邵雍探賾索隱,妙語神契,洞徹蘊奧,汪洋浩博,已具備必定的學術水平,並且造詣頗深。與此同時,邵雍並不一味閉門讀書,結合實際,常常外出考察,曾遍遊河、汾,淮、漢;同時還深刻考察了齊、魯、宋、鄭之古代遺蹟。至此,邵雍學有所成,成爲小有名氣的儒學專家。爲進一步深造,舉家遷至宋代名城洛陽,洛陽也是宋代著名儒富弼、司馬光、程顥、程頤的故鄉。
邵雍不只是一個大學問家,其爲人的品德也十分高尚,這一點在宋史《邵雍傳》中已有詳細的記載。司馬光兄司馬端明和邵雍交厚,當時兩我的的純德廣爲鄉里所傾慕,當地居民父子昆弟互相告戒:「毋爲不善,恐司馬端明、邵先生知」。當時,有官宦、學者名流到洛陽,不去官府,而先去拜訪邵雍。邵雍德氣粹然,望之知其賢,然不事表襮,不設防畛,羣居燕笑終日,不爲甚異。與人談話,樂道其善而隱其惡。有就問學則答之,何嘗強以語人。人無貴賤少長,一概待之以誠,故賢者悅其德,不賢者服其化。在那個時候,洛陽一帶人才特盛,並以忠厚之風爲天下人稱道。
邵雍崇經術而抑政事,大力提升名教事業的地位,其實質是要把他的哲學、理學思想體系創建成一種能影響統治者的知識型構。在其詩《首尾吟(之一)》中說:「經綸亦可爲餘事,性命方能盡所爲。」他把經綸事業看做他的畢生事業,視治學修身爲人生的第一要義和終極目的。雖然受時代的侷限,邵雍有「富貴在天」的宿命論思想,認爲本身不能富貴是命中註定的。在《和登封裴寺丞翰見寄》詩中說:「既知富貴須由命,難把升沉更問天。」在《和人放懷》一詩中說:「爲人雖未有前知,富貴功名豈力爲?」在邵雍晚年,他的宿命論思想有所改變,曾在《天人吟》一詩中寫到:「羲軒堯舜雖難復,湯武恆文尚可尋。事既不一樣時又異,也由天道也由人」。在治學方面,他主張「以眼觀物,以物得理」,強調「物之變化」,具備惟物辨證思想。
至於後來人們將邵雍神化,說其能前知和預測後事,甚至將他的著做列爲現代迷信風行的理論基礎,那都是其子邵百溫及蜀人牛無邪、杜大可、廖應淮、張行成所爲(參見《皇極經世索引》、《皇極經世觀物外篇衍義》、《易通辯》等書)。實際上就連邵雍本人也不認可本身真的神乎其神,其一是在別人恭維他能前知時,他本身卻說「雍蓋未必然也」。在其彌留期間,他對朋友說:「世俗之命,某所不知,若天命則知之矣」,這裏所說的世俗之命,應是民間流傳的迷信,而天命則是指由他所建立的「宇宙論」和「天人合一說」。邵雍不流俗,不迷信,還有一個有力的佐證,那就是他在給父親擇墓地時「不盡用葬書,亦不信陰陽拘忌之說」。並在《閒行吟》一詩中說:「買卜稽疑是買疑,病深何藥可能醫。夢中說夢重重妄,牀上安牀疊疊非。列子乘風徒有待,夸父追日豈無疲。勞老未有收功處,踏盡人間閒路歧。」因而可知邵雍是一個不信世俗之命、也不搞卜筮稽疑那一套智數的人。聯想到今天仍有人在拉邵雍這面大旗,去搞預測和尋找所謂《易經》天機和潛藏的信息,豈不可憐、好笑。
誠然,受時代限制,對一時還沒法解釋的天然、社會現象,邵雍的理論也有其侷限性,如他信天命,認爲存在鬼神。但這畢竟瑕不掩瑜,在那個歷史時期,邵雍所建立的理論仍是有積極意義的。
整體來講,邵雍一輩子總共做了五件大事:其一是求取功名;其二是潛心讀書;其三是著書立說;其四是傳經授徒,其五是吟詩做賦,建立了真實、質樸口語化的「擊壤體」快樂詩歌。
關於求取功名和潛心讀書二事前一節已有論述,在這裏主要談一談邵雍著書立說、傳經授徒和建立「擊壤體」詩歌三件事。
據邵雍研究者考證,邵雍約40歲左右遷居洛陽,初到洛陽時,家境依然清貧,其生活來源主要靠耕稼和友人施捨。此時邵雍除侍奉雙親外,主要是著書立說,在深刻研究《易經》、《詩經》、《春秋》的基礎上,窮意言象數之蘊,明皇帝王霸之道,著書十萬餘言。其表明做是《皇極經世》和詩集《擊壤集》。其中《皇極經世》應是一部集史學、哲學、天文、曆法學之大成的著做。
在這部著做中,邵雍認爲有史以來,上下三千年所發生的治亂興衰與因革變化,與天時之間有着必定的因果關係。天道是着重於四季變化的天道,從而建立了「天人合一」學說。邵雍認爲天生於動,地生於靜,天有日、月、星、辰,地有水、火、土、石,日月星辰和水火土石交互變化,盡天地萬物之理。邵雍在「天人合一」理論指導下研究歷史,寫出了《皇極經世》。固然,在天文學方面,他持地心說,並認爲物質的基本構成是水、火、土、石,是受歷史時代的限制,要知道哥白尼提出「日心說」和道爾頓提出「原子學說」,那已是邵雍時代4、五百年以後的事了。總之,從邵雍現存的著做,可看出其治學之嚴謹,是頗有科學態度的,絕無迷信的成分。誠然,隨着時代的進步,邵雍時代許多未知事物,已經被人類發現。邵雍的學說和建立的理論,也必然隨之消亡,成爲歷史遺蹟。
不過,邵雍提出的「治生於亂,亂生於治」、「天下將治,則人必尚於義;天下將亂,人必尚於利。尚義,則謙讓之風行焉;尚利,則攘奪之風行焉」;他以元、會、經、世的時間推算法,推出夏、商、週年表給後人留下的珍貴的歷史資料,到今天仍是有現實意義的。
至於談到邵雍傳經授徒,固然一方面是一個學者尋找其衣鉢繼承人的須要;同時也是維持生計的須要。他的弟子張岷不只繼承了他的學說,並且在整理他的遺著時,是很忠於原著的。至今尚能公正評價邵雍的理論,張岷的功勞是不可磨滅的。此外《邵雍傳》中也有它傳經授徒的記載:「出則乘小車,一人挽之,惟意所適。士大夫家識其車音,爭相迎候,童儒廝隸皆歡相謂曰:吾家先生至也」。不過,邵雍季節性教書、授業,其主要目的應是得到薪俸,維持家計。
邵雍以閒居、讀書、飲酒、做詩爲快樂生存的四大雅好。關於邵雍的詩在第一節中已有論述。但這裏我要說的是他在詩中充分表達的但願太平盛世的思想,在《太平吟》中他說:「老者得其養,幼者得其仰。勞者得其餉,死者得其葬。」,在《安樂窩銘中》他說:「安莫安於王政平,樂莫樂於年穀風。王政不平年不登,窩中何由得安寧」,因而可知邵雍但願有一個安樂和諧的盛世,而這個社會的建立,領導人的施政方針是關鍵的,邵雍的這些論點,對當今「以民爲本」、「建設和諧社會」不無參考價值。
談到邵雍,不能不說他對宋熙寧年間王安石變法的態度,大部分人認爲他不支持王安石變法。對此,我認爲他從內心仍是支持王安石變法的。這也有詩爲證:「不肯朝廷命官職,不肯朝廷賜粟帛。唯願朝廷省徭役,庶幾天下少安息。」,「四時皆有景,萬物豈無情。禍福眼前事,是非身後名。」熙寧年間,邵雍已是近六十歲的老人了,並且身邊還圍着一批如富弼、司馬光等反對新法的人,對於無官無職的他,很難公開支持變法,可是他卻勸那些反對新法、想彈劾王安石的弟子說:「此賢者所當盡力之時,新法固嚴,能寬一分,則民受一分賜矣。投劾者何?」他阻止爲官的弟子彈劾王安石,就是對變法最大的支持,只是奈於富弼、司馬光等人的面子,說的委婉一些罷了。這裏還有他晚年的幾首詩爲佐證:「居洛八九載,投心惟二三」,「安樂窩中暮春時,閉門慵坐客來稀」,因而可知他與富弼、司馬光等人未必知心,而他卻與王安石的胞弟王安國卻常常有詩唱和,王安石也很是仰慕邵雍的才能,曾舉薦其在朝爲官。在王安石變法期間,即或富弼、司馬光、程頤、程顥也不多登門。
以上是我對邵雍及其著做的一點淺見,寫出來就教於那些研究《易經》和邵雍的朋友。另外須要聲明的是:寫此文時,得益於王利民、 徐豔二位先生的《從「伊川擊壤集」看邵雍的人生志趣》、華梵大學杜寶瑞先生的《邵雍儒學建構之義理探究》和郭彧先生的有關邵雍的文章和文獻資料,並引用了其中我贊同的觀點,在此深表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