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聲鐘響

閱覽室很靜，時間都被厚重的天鵝絨長簾擋住了。男孩小跑着來到「H」排書架前，整套中央公論社的《世界歷史》果真還在原處。他鬆了一口氣，取下最後一冊，把一張寫了一行字的紙夾入，以後將書拿在手裏，靠着架子，雙眼緊盯大門， POLO皮鞋在地磚上發出咯吱咯吱堅硬而乾燥的聲音。

這個世界上，總有人不相信一見傾心，而它的確是存在的。第一次碰見陽子是在什麼場合，男孩已經忘了。大抵是某教授的一次演講上，偶爾和陽子的目光相遇，當即像忽然聽到清晨走動的時針般，天之將明的喜悅伴隨着「滴滴嗒塔」聲，好像要滲入血液中同樣。誰都會作夢，而這正是隻有在夢中才看得見的少女。 

直到到上個星期在閱覽室又遇見男孩才覺察出陽子居然也喜歡看中央公論社的《世界歷史》，速度是天天一冊。因爲書只有一套，不可避免地要被早來的人搶先，所以男孩成了閱覽室來的最先的學生，只爲將陽子要看的那冊書佔下來，待陽子到時再瞄準時機放回原處。這樣，儘管陽子來得並不早，卻仍能讀到本身想讀的書。 

今天陽子該讀最後一冊了。男孩作出一個決定：在一張白紙上寫下「我想認識你，我會在圖書館門口等你」，準備夾入書中。爲了讓陽子對本身有個起碼的瞭解，他決定親手把書交出去。 

不久，陽子果真出如今閱覽室門口，並朝男孩的位置走來。本打算是等陽子找不到書後再忽然地像蘑菇般冒出的，可一見她，男孩立刻將書交了出去，低頭彷佛說了一句「你的書」，便衝出了閱覽室。 

以後的時間對男孩來講猶如掉入了黑洞般，全無止境可言。幸而等到上午的閉館時間，陽子終因而在門口出現了，但是卻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請等一等！」男孩下意識地衝上去。陽子回頭，像被忽然從夢中拽醒。 

「打擾了！」男孩說，「但是，你……看到那張紙條嗎？」 

陽子微微低首，彷佛在謹慎地選詞：「恩，收到了。不過，你不瞭解我，我一樣也不瞭解你，因此，我想，沒有交往的必要。」話畢略帶歉意地又低了低頭，轉身繼續走着。 

男孩快步上前，「我說，我不頂聰明，想了解某些事物，都得要花時間才行。不過只要有時間，我就能夠好好地瞭解你，我能夠比誰都瞭解你。我不會放棄的。」 

陽子微微一笑，又低了低頭，一聲不響地走到前頭去。 

「盲目的追尋無外乎是等死。」室友木月對男孩搖了搖頭。深冬的空氣透過公寓的窗隙鑽入，彷彿在四周打轉。 

「我說，你這段時間，着了魔似地抄那女孩系裏的課表，與她一同上課，給她作彎成幸運符號的甜甜圈也好，抄BEATLES的歌詞也好，人家都無動於衷。」木月將擺在桌上的雙手烤火似的翻動着。 

男孩忽然把嘴脣貼在薄薄的酒杯邊上，默默點頭。忽然說：「但那是心裏的一種願望……彷佛告訴我……去作吧。我只是遵從心裏的願望罷了。」他擡了擡頭，「只是心裏還有這種願望，就要不停去追尋罷了，這自己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事，結果倒在次。」 

兩人就此打住，再也不言語。 

過了不久，男孩隨手拿起一本書，依然去上陽子系裏的課。 

課程名字很長且枯燥，你們基本都在瞌睡。男孩卻有些興奮，由於此次挑的位置好，恰巧坐在陽子身後，而她還沒有發覺，正因無聊而與同屋的女孩絮絮低語。 

「我這牙痛病，不知什麼時候會好呢！」陽子彷佛輕輕地嘆息着。 

「是哎，但據說，除夕當天，若是有人從遠處步行5個小時到你身旁，對你說聲‘牙齒收下了’！一切都會解決呢！」女伴說。 

「是嗎？」 

「《牙齒仙女物語》上寫的，看你相不相信喔！」兩人的聲音漸漸地小了起來。 

除夕最終到了，學校早已放了假，路上店鋪門口擺着棵兩米多高的門鬆，蕎麥麪條的香味從四面八方飄入肺腑，穿着各色和服的姑娘們拿着吉祥扇，漸漸匯入人流。 

男孩卻一臉愁眉，他本來是想在除夕當天先乘車到不遠處的臼井站再沿鐵路線走回，連同可能發生的小意外算在內的話，來到陽子每一年聽鐘的神社恰巧是五小時。或許對一我的好就是這樣吧，甚至是奇談怪論也會相信。但是，火車站根本買不到途經臼井站的票，若是改乘其餘專列，將會與牙齒仙女所謂的5小時的規定截然不同. 

幾乎是於絕望之中，男孩想出了一個妙計。 

除夕的傍晚裏，一些人驚奇地發現有個男孩圍着神社旁的體育場不停的繞圈走着，偶爾輔以幾步小跑，彷佛漫無目的，神情卻極爲嚴肅。迎春的焰火在他頭上空中不斷升騰，看起來像幅中世紀油畫。 

——牙齒仙女只是規定要走5個小時而已，並不要求怎麼走，因此，只要在一個地方反覆地走夠5個小時，按要求出如今被祝福的人身邊，應該沒問題吧？ 

男孩繼續走着，還差半個小時了，男孩有些焦急地朝神社裏大鐘旁的古槐旁走去。固然也是早打聽好的，按慣例，陽子會在那裏等待新年的鐘聲。 

神社裏香菸繚繞，人聲鼎沸，你們都在等待着午夜時分的108下鐘聲。聽說這是由於佛經裏有「聞鐘聲，煩惱清」之句。人們認爲每敲一下，就會去掉一種煩惱，敲108下，意味着清除全部的煩惱。 

陽子身着藍底白鶴的和服出如今人羣中，如清晨時針般清晰，男孩衝上去，剛張口要喊那句話時，忽然記起什麼，忙擡腕看錶。 

還差半分鐘呢！ 

陽子詫異地看着他。 

男孩仍是沒開口，緊張地看錶，忽然擡起頭朝陽子用力地喊「牙齒收下了！」 

詢問的表情在陽子的臉上還沒來得及展開就被忽然收了回去，顯然，牙齒仙女的傳說被記起了。她望着男孩，細長的雙眼像熔入了寶石般閃閃發光。 

大抵是被知道了……男孩有些沮喪，好像忽然被人發現藏在內心的祕密般，不過繼而又高興地望着陽子，恢復了日常的語調：「你的牙齒還疼嗎？若是不疼了，爲了慰勞，也許能答應和我交往吧？」男孩只是想靠這句話消除尷尬，不料陽子卻開了口。 

她還是一字一句地：「不，若是神社的鐘響109下，我就答應你！」 

男孩猶如忽然跌落谷底。自古以來除夕之夜神社就只敲108下鍾。可能真是徒勞吧。不過，能與喜歡的女孩一同聽新年鐘聲，也屬幸運。 

此時，鐘聲敲響了。四周悄然無聲，兩人站在槐樹下，臉被燭光照得閃爍不定。 

在第108下鐘聲敲響時，兩人都不由閉上了雙眼。鐘聲的餘韻過去了，男孩正要睜眼，忽然又一響鐘聲響起了。人羣中躁動着些許詫異，隨即就被更喧譁的相互祝福聲蓋過去了。 

第109響鐘聲？男孩睜開眼，陽子平靜地站在他面前。 

興許是感動了神靈吧？必定是這樣的！男孩揉了揉眼睛，視野裏，逐漸由模糊到清晰的女孩對他微微一笑。 

雖然以學生身份結婚在當時的日本並很少見，但男孩和陽子在相識的第二年後就結婚爲夫婦了，遵從心裏美好的願望而進行的不懈追求成爲男孩往後許多著名做品的主題。不管是《挪威的森林》的寂寥抑或《舞舞舞》的跳動，不管《且聽風吟》的平實仍是《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的寧靜，主人公都在人生之路上不斷求索，追尋後失落復又追尋，是個即便失望到底也要追尋的傢伙，始終執著於純潔質樸的美與人性。 

每一個午夜夢迴，他都會感謝那上天賜予的第109響鐘聲。 

其實，在那個古老的除夕之夜，從奶奶口中，陽子得知爲了給附近新降生的嬰兒祈福，神社會在第108響鐘聲後再敲一響。所以，必定會有第109響鐘聲，是陽子事先就知道了的。